3201 

『如果有一天發生了大海嘯,而你剛好有一輛速度飛快的超級跑車,可以讓你來得及跑出海嘯的淹沒範圍。你開著車趕回家救人,回到家發現你老婆跟你媽在家,那你會選擇救誰??』

 

3202

這是我第一次被問的兩難題,那時我國中一年級,現在稱之為七年級,問我的是同班的一位女同學。這位女同學,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的全名,長的眉清目秀、明眸晧齒、肌膚吹彈可破,臉上好像有化粧一樣,永遠都泛著粉粉的蘋果光。一張圓的恰到好處的瓜子臉,上面掛著兩隻大眼睛、一個高挺的鼻子及一張紅潤的嘴。

從我們新生報到的那一天開始,她就是全班男生的焦點。雖然都是穿制服、理學生頭,但仔細觀察,還是可以發現她比一般學生來的時髦,現在稱之為時尚。她的頭髮似乎有去挑染,看起來是深咖啡色,不是純黑色,然而她總是堅稱那是她頭髮天生的原色。有的時候會吹半屏山的髮型,有的時候則是配瀏海,三不五時髮尾還捲燙過。她腳上那一雙白皮鞋,白到會發亮,鞋子本身比較流線造型外,鞋面上的皮紋也比較活潑。那種鞋一看就知道不是福利社賣的正公司貨,而是百貨公司的流行商品。我一開始以為她只是個愛流行、愛打扮的女孩子,幾次段考之後,才發現她的功課還滿不錯的。或許也是因為她功課好的關係,所以對於她的裝扮,老師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她過。唯一一次被老師叫去談話,是因為她剪了一個歌星陳淑樺的髮型。

她個兒高挑,雖然還是輸我約五公分,但女生就是這點佔便宜。明明數字會說話,她就是少我五公分,但身高差不多的男生跟女生一旦沒有站在一起的時候,就會讓人覺得那女生好高,甚至產生那女生比男生高的錯覺。

我和她,在我們班上都屬於高個子,我們班又是以身高來排坐位,所以我們都坐在最後一排。雖然同樣坐在最後一排,兩個人真正肩併肩坐在一起是第一次段考完後,老師為了讓同學們認識更多新朋友,而安排的位置調動。

那時我跟她都尚未擔任任何職務。

剛開始坐在一起的時候,我不敢主動跟她交談,甚至連把臉轉過去看她都不太好意思。現在仔細回想起來,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她已經開始青春期,而我卻連毛都還沒長齊…。她的第二性徵,很明顯地長在她胸前、扣在她背後。青春期對於國中生來說是一個很重要卻也很尷尬的時期。多數人對青春期抱持著“既期待又怕受傷害”的心態,一旦步入這個時期,就會開始心想“嘿嘿,我馬上就要變得不一樣,我要變成大人了囉。”反過來又會開始擔心“呃…不曉得其他的朋友、同學會怎麼看我…??”

當時的她是已經開始青春期的少女,而我則是尚未萌芽的少年。對我來說,青春期是一種層次的變換、等級的提昇;在還沒有青春期以前都視為小朋友。正因為這種奇怪的心態作祟,每次面對她,我都覺得自己像一個小孩子。

我跟她,真正開始交談,是座位被排在一起後的第二天。午餐時間,她比我先吃完便當,收拾好餐具後,她從書包裏頭拿出一小本雜誌在翻。當我還在努力地扒便當時,突然感覺到有人拍了拍我的右肩。我把手上那一湯匙的飯菜塞進嘴裏,轉過頭去看她,並且小心的咀嚼著。

『喂,我問你,如果有一天發生了大海嘯,而你剛好有一輛速度飛快的超級跑車,可以讓你來得及跑出海嘯的淹沒範圍。你開著車趕回家救人,回到家發現你老婆跟你媽在家,那你會選擇救誰??』

她突如其來的發問跟這個問題本身都嚇到我了。我呆了半响,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
憑我當時的心智發育成熟度,根本也答不出來。我國小六年級的生涯,玩的是ㄤ仔飄、彈珠、塑膠玩具(會送大型玩具一隻的那種)及互相戳同學的雞雞。跟同學間討論的是瑪莉兄弟怎麼跳關、聖鬥士打到哪一宮、七龍珠悟空的戰鬥值有多高。所以,我的思考模式一直以來都是單向一直線的;1+1=2、有打不倒的敵人時就要燃燒小宇宙、戰鬥力不夠時就要修練吃仙荳。國中開始雖然有教二元一次方程式,但那種數學題都是有正解的。玩的電動玩具雖然從動作類改到角色扮演類,但依然都是要玩家完成A任務後才能繼續解B任務;而不是完成A任務後可自由選擇要接B、C或D任務,而每一種任務給的獎勵都不一樣。總之,我所學的教育、所玩的遊戲、所接觸的環境,都在告訴我,所有的問題都有一個正解。如果我答不出來或做不到標準答案,那麼我就是錯的。像那種忠孝難以兩全、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,我是壓根兒都沒想過。

的確,我當時的回答是,我不知道耶。因為不論我救誰都不對。選擇救媽媽,那就犧牲了老婆,雖然盡了孝道,卻背叛了愛情,違背了照顧對方一輩子的誓言。若選擇救老婆,則會被冠上大逆不道、不孝子孫的罪名,從小老師就教我們百善孝為先,我怎麼可以做出不孝的事??!!所以我沉思了好一會,最後只回答她,我不知道耶…。

當然,這個問題並沒有困擾我太久,中午午睡一覺醒來之後,我就沒有再放在心上了。然而,有這個問題後,就產生了更多的問題。她總是用問題當開頭,用嬉笑怒罵當結束。透過一次一次、來來回回的交叉詰問,我們越來越熟、聊的東西越來越多、範圍也越來廣。有一次還聊到,我都已經因為太愛講話而被老師叫起來罰站了,卻還在繼續跟她聊,老師一氣之下叫我去前面,賞我三下籐條,我回到座位上,還是小小聲的跟她說“不打不成器”,這次她卻只笑一笑,沒有再接話了。

她的問題是包羅萬象,無所不問。從“世界末日來臨前一定要做的事”、“愛情與麵包的決擇、“黑人為什麼只吃白巧克力”到“請用三種方法將一個正方形均分”。我能答的儘量答,答不出來的也要瞎鬼扯,像世界末日、愛情與麵包這種題目就是最好瞎扯的題。那黑人的題,相信有看過腦筋急轉彎的人都知道答案是“因為怕咬到手指”。至於將正方形均分,老實說,我在這一題上花了最久的時間去思考。她還在一旁不斷的遊說,要我放棄投降,只要我答應她一件事,她就跟我說答案。拜託,怎麼可能,這可是事關男人的尊嚴耶。我在白紙上不斷地劃著正方形及分割線,再怎麼想也就只想到兩種方法,一個是劃十字均分成四個正方形,另一個是劃X均分成四個正三角形。一度,我還懷疑她騙我有第三種方法。終於,我在打掃時間,找到了第三種方法,我像個小孩子一樣,興高采烈地跑去找她,並在操場旁的小步道找到了她,她正在掃落葉。當我告訴她,我想出答案時,她反而現出失望的表情,並反問我說,你確定你要告訴我答案,而不要答應我一件事??

理所當然,我都已經想出答案了,幹嘛還要幫你做一件事。

她又再跟我確認一次我的決定,再補上一些誘因。我要你答應我的事,其實對你是有利的,而且可以改變我們倆的關係。

我掩飾不住我找到答案的興奮,依舊想把我的答案告訴她。像小孩子拿到新玩具一樣,拼命的炫耀。我跟妳說,我知道答案了,答案就是…

“你願不願意當…”,我還沒來的及說出答案,她卻冒出了這麼一段莫名其妙的話。我笑她又在開始胡言亂語,並請她好好的聽我說答案。忽然間,她把掃把往地上一扔,冷冷的道,不用了,你不用跟我說了,我不想知道了。說完就逕自走了。現場留下不爽的我、一枝掃把、一個畚斗跟一團落葉。我沒有把氣出在無辜的落葉上,我乖乖地拾起掃把,用畚斗把落葉裝好,帶回教室去倒。只有在倒進垃圾桶時,咒罵落葉被熊熊烈火燒死吧。

回到座位上,她還沒回來。隨手從抽屜拿出一本課本假裝在看書,頭腦裏想的卻是剛剛發生的事。我開始檢討我自己,是否應該先聽聽她要我答應她什麼事。但轉念又想,如果是很重要的事,那她就不應該出正方形的問題來考我呀,因為我有可能會答對,一旦我答對了,我就不可能答應她了呀。那麼到底會是什麼事??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時,隔壁的兩位男同學開始小小聲說起話來,原本無意要偷聽他們說話的,但因他們實在太偷偷摸摸了,我反而更用心聽了。

A同學:『喂,你這幾天最好不要惹到你隔壁的陳查某。』

B同學:『為什麼??』

A同學:『因為她那個來了。我聽我哥說,女生那個來的時候會變得暴躁易怒。』

B同學:『啊??!!真的嗎??!!你怎麼知道??!!』

A同學:『就跟你說我聽我哥說的。』

B同學:『不是啦,我是說你怎麼知道陳查某的那個來了。』

A同學:『因為今天早上,你跟她都不在,我想要跟她借功課來抄,等不到她上廁所回來,就自己開她的書包,自己拿來抄了。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看到她書包裏頭有衛生棉的。』

B同學:『然後呢??』

A同學:『然後我很小心翼翼地拿出她的數學作業,完全沒碰到她的衛生綿,結果沒想到還是被她發現了,她氣得大叫“是誰動了我的書包”,我很勇敢的承認我只拿她的數學作業,沒拿她的衛生棉,她反而更生氣了,而且還把我臭罵了一頓。我看她那麼生氣的樣子,我猜她的MC量一定大。』

B同學:『真的嗎??』

A同學:『真的啦,這我哥都有說過,下次你來我家玩,我哥的房間沒鎖,我帶你看一些同樣會讓你流血的證明,呵呵呵~~。』

 

聽他們這麼一說,我突然有一種茅塞頓開、晃然大悟的感覺,她會突然發那麼大的脾氣,原來是那個來了。想通了這一點,整個心情輕鬆了許多。即使一直到放學,她對我的態度一樣都是冷冷冰冰,我也都覺得沒關係,反正那個過了就好了,我們就又會回到之前那種無話不說、吵吵鬧鬧的關係了。

隔天一早進教室,早自習時間,導師宣佈兩項命令,一個是座位調動,而且全班只有我被調。等不到她心情好轉,我的位置先被輪轉,新的位置同樣是在最後一排,但跟她之間卻隔了四、五張桌子。另一項是人事命令,職務的安排。雖然這是導師的命令,但導師要求我們同學自行提名,自行選舉。從班長、副班長到風紀股長時,坐我前面的,突然回頭問我,“你願不願意當風紀股長??”我嚇了一跳,好熟悉的問句哦,這不就是她昨天問我問到一半的問題嗎??她昨天是要問我這個嗎??我當下不及多想,馬上點頭答應說好,就怕又惹她不愉快。被選上後,我偷偷看了她一眼,只見她面無表情地直視講桌。當提名副風紀時,全班異口同聲地喊出她的名字。就這樣,我和她當上了正副風紀,趁老師不注意時,我又轉過頭看了她一眼,她的姿勢跟選舉前一樣,臉上也看不出喜怒哀樂。

當上風紀股長對我來說是很痛苦的,尤其我對“記名字”的定義跟其他人又不太一樣,所以反而害我常常被老師罵沒有盡忠職守。我覺的真正應該被記名字的是那種會大吵大鬧、屢勸不聽的人;而小小聲說話,或者天生嗓門大,但是卻是在問功課的人,我就不會記。可是,導師的要求的是完全地無聲,就像電視被按靜音鍵一樣,聽不到任何一丁點的聲音。就這樣,我每天努力地站在講台上管理秩序。她就像是不同政黨的總統候選人,永遠不跟我同台。只要我站在講台上,她就不上來管;她在管的時候,只要我一站上來,她就下去。臉上的表情,對我總是很冷冷的撲克臉,對其他同學則是一臉笑咪咪。仔細算一算,從她上次莫名的發脾氣到現在,好歹也兩個多星期了,不可能那個還沒完吧…??為此,我還特地把健康教育第十四章特別地翻了翻。

然而,為了避免我一上台她就下台,這樣子的窘境出現,我特地觀察她一下。我發現平常的課,她都不會主動上台管秩序,但是早自習、午休時間,這種我在休息睡覺的時間,她則是第一時間到講台上站在。偶爾的突發狀況,就是我被導師督促要再嚴格管理班上秩序時,她就會跟我一人各站講台的一邊。台灣中國,一邊一國;正副風紀,各自管理。

我和她,就在冷戰中,開始了寒假、渡過了寒假、結束了寒假,可能是因為冷戰的關係,我覺得那一年的寒假,好冷。

我和她的職務,正副風紀股長。

 

3203

下學期一開始,又是另一次的位置調動,不僅位置換了,連教室也換了,我們班被下放到偏遠的活動中心。我滿懷著希望,天真地希望老師會把我們倆的位置排在一起。不過,想也知道,那是不可能的事,最後我被安排跟她~~的好朋友坐在一起。想當然爾,她的好朋友,當然跟她是同一國的,倆個人同一個鼻孔出氣,對我懷有很深的敵意。小孩子嘛,縱然吵架也是過幾天就好了,何況又我不是真的跟這位好朋友有什麼過節,兩三天後,我們就很自然地相處了。幾個星期後,我們因為某個很低級的笑話大笑著,卻引來她的側目。

她的好朋友很快地收拾起她的笑容,並且指責我說,『你看啦,都是你害的,你又要害我被她罵了,說我不夠朋友。』

我也立刻正經八百地反問對方,「到底她是為了什麼事,氣到不跟我說話??」

好朋友,『反正你又不喜歡她,管她的事幹嘛…』

陷阱,還好我發覺了,「誰…誰、誰說一定要喜歡她,才能問她的事。」

好朋友,『是沒有人規定,但是她說她的事只跟喜歡的人分享。所以,她不跟你講的,我也不會跟你說。總之啊,你們倆個緣盡了啦,看看下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啦。』

被好朋友說成這樣,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追問了,就只能用“哦”的一聲來回應。

好朋友看我沉默不語,反而內咎了起來,『你生氣了哦??』

「沒有呀,我只是想不通而已。」

『唉……你們倆個真是麻煩。你要不要把那一天的狀況說給我聽。』

「就是,她問我用三種方法將正方形均分。」

『你找到答案了??』

「早就知道了,一、劃十字均分成四個正方形,二、劃X均分成四個正三角形,三、劃“小”均分成四個直角三角形。」我立刻又把玩具拿出來炫耀了。

3206

 

好朋友,『嗯,答案是正確,她知道答案嗎??』

「她不知道呀。我要跟她說,她不聽呀,反而一直要我幫她做事。不如,妳幫我轉告吧。」

好朋友白了我一眼,『她不是要你幫她做事,是要你答應她一件事。你知道不道她要你答應她什麼事??』

這個我就沒信心了,「我記得她說是一件好事,可以改變我們的關係,而且,她也有開口問我了。」

『她有開口問你??!!』

「有呀,她問我“你願不願意當…”,就這樣。」

好朋友低頭呢喃地說,『嘖,說什麼要當一個時代的新女性,要勇敢地表達自己,結果咧,只做一半的哦…。』,然後又抬起頭看著我說,『那你呢,為什麼不答應她??』

我氣急敗壞的解釋,「我當時是沒答應,但我隔天馬上答應要當了呀。」

好朋友一臉狐疑的說,『當了??有嗎??』

「有呀,隔天有人問我要不要當風紀股長,我馬上就答應了呀。」

好朋友手扶著頭,『我快暈倒了,誰要你當風紀股長的啦!!』

換我疑惑了,「啊,不然是要當什麼??」

好朋友將兩隻手交叉於胸前,『我答應過她不說的,不過…,我會給你提示,很多提示,你要是猜不到,你就去死啦。』

「好啦好啦,我不要死,你趕快說吧。」我央求道。

好朋友,『總字數十個字,前面六個字你已經知道了,不過後面四個字全錯,而且還錯很很離譜。不是接風紀股長。我給你提示,第七個字:代名詞,你、_、他;第八個字:跟性別有關,我是女生、你是_生;第九、十個字:一起的,一個名詞,記不記得音樂課上教的【歡樂年華】這首歌的歌詞,第一句的最後兩個字。∮我們都是好__ 讓我們來牽著手 美好時光莫錯過 留住歡笑在心頭歡樂年華 一刻不停留 時光匆匆 啊呀 呀呀呀 要把握。∮』

我的頭腦一片混亂,心跳加快、呼吸急促。老實說,這個答案我也不是沒想過,只是壓在心裏的最深處,不敢妄自菲薄,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的會錯意,會被說成賴蛤蟆想吃天鵝肉,從此,我在班上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。而且,還有很重要的一點…這一點我從未對班上的人提過…

整理好思緒,我緩緩的開口說,「對她,我從來都不敢有任何的癡心妄想。真的,我真的很想答應她,只是,有一件事妳們都不曉得,全班也沒有一個人知道。如果沒有了這件事,我會不加思索的立刻答應。下午,我會請假,中午過後,我爸就會來接我了,到時候導師會對你們說明一切。等她知道後,請她再重新考慮是不是還願意讓我答應她那件事…。」就這樣,我把發球權又丟回她那邊。

我本身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思考太複雜事情的人,因為我很懶惰。能坐,我就不會站;能躺,我就不要坐。我自知沒有像楊過般癡情,不敢與她立下十六年之約保證不變心。同時,我也不希望她為了等我回來,苦守寒窯十八年,這樣子對她又不公平。人都是貪心的,尤其在男女關係這方面。知道後就會想認識,認識後就會想交往,開始交往後就奢求永恆。為了不讓自己的慾望得寸進尺,我毅然決然地決定,不要起那個貪念的頭。再說,在生離死別的過程中,永遠都是留下來的人最痛,那時候的我當然理不出這些道理,僅是直覺性地反應,喜歡她就不要傷害她。

好朋友趁著下課時間,把情報親自送到她那邊。只見她原本一張僵硬的臉,漸漸地溫和起來,最後則是掛滿著問號。

吃完午餐後,午休時間到了,我想既然我下午要請假,那不如就讓她去睡吧。雖然她已經站到講台上去了,但是只要我一站上去,她應該就會下來了。

我慢慢地走上講台。

咦,她沒下台耶,還反而跟我一起在台上看著全班誰不睡覺。

我站在講台邊,望著全班熟睡的同學發呆。她踱步到我身旁,怕吵醒同學,輕聲細語地說,『在想什麼??』

「沒有呀。」

『那我問你,你下午幹嘛要請假??』

「人家…我那個來…要回去換…」

『不用,我的借你。』真是大方啊。

「感謝姑娘助我止血之恩,大恩大德,小弟沒齒難忘。」我兩手作揖。

『你只要趕快從實招來就算是對我報恩。』

「等一下導師就會說了,幹嘛還要我浪費口水。」我又開始想偷懶了。

『我就是要現在知道,你說不說??』她已發出你不說就了你宰的殺氣。

我也只能乖乖地就範,「呃…我下午要去面試。」

『面試??幹嘛要面試。』

「因為我們全家移民加拿大,下午我爸要帶我去台北市找移民官面試。」我想她遲早會知道的,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。

她的頭低到不能再低,看著她,我只看得到垂下來的瀏海,看不到她的眼神。過了好一會兒,她才開口說道,『什麼時候要去??』

「就跟你說下午咩~~」

她連名帶姓的叫我,『XX慶,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開玩笑!!』

我眼睛馬上放的很亮,「這一學期上完就飛過去了…,因為還要去那邊找學校、看房子,認識環境、學搭公車。買菜、煮飯、洗衣服,這些也都要會,所以要早一點過去適應。」

『你很趕哦??』

「其實妳比較想說“你很幹哦!!”,對吧。」我試著用開玩笑來緩和氣氛。

午休結束的鐘聲才不管我跟她談到哪裏、她心情如何,說響就響,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。下午第一節課開始沒多久,我爸就來把我接走,導師用很簡單的兩句話,向全班解釋,『他們家移民,馬上要過去』。然後就有一些很簡單的頭腦,想出一些很可怕的問題,問我『你要去坐飛機了哦??』。我笑笑的說,「你覺得我看起來看趕嗎??」

收拾好書包,提起我的藍色便當袋,我從教室的後門離開。經過她身旁時,只聽見她用聲若細蚊的聲音說,『我覺得你看起來很幹~~』

馬的,又被將了一軍。

 

很快地,我要出國的事已不再是新聞,反而變成了每個科任老師找我痛腳的好理由。數學考不好時,數學老師會說,『不要以為國外只有英文。』;國文考不好時,國文老師會說,『做人不可以忘本。』;連英文都考不好時,英文老師會用很大的肢體動作說,『Oh, Peter. I really worry about you. Are you OK ??How are you today??』然後,我就要配合他背誦課文,「I am fine, thank you.」他的兩隻手朝我不斷地揮呀揮,暗示我這邊不可以停,還要回問他「How arrrrrre you??」而且,語氣一定要上揚!!

『英文越說越溜了哦~~』放學時,她走過來對我說。

「別挖苦我了,我是不得已的。總有一天,我要用英文問候他。」

『你剛剛不就問候他了??』

「剛剛是禮貌性的,現在是很挑釁的。I am bad, fuck you.」兩隻手的中指一定要高高的上揚。

『呵,別亂來啦,等會被記過。你就倒霉了。』

「妳怎麼還沒去坐車??」

『等你啊,你怎麼也還沒去補習??』

「為了要讓你等啊~~」

她的公車站牌就在後校門口外,而我的補習班就在她站牌後方約500公尺的小巷內。即使我們從學期一開始就很清楚彼此放學後的路線,但像今天這樣,她等我一起離開,我陪她走到站牌,等她上公車再離開,這種情況,今天還是第一次。然而有了這一次後,之後就常常的發生了。我們的關係像回到剛開始一樣,天南地北、東拉西扯、無所不談的閒聊,很多聊天的內容其實沒什麼營養、沒建設性的。越是接近學期末,聊天的時間越長,但我們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提那個問題,畢竟那是一個兩難題。

3204

學期末的最後兩天是段考,考完就放假了。一個星期後是返校日,要來領成績單。段考的那兩天,我們除了早上進教室會遇到外,剩下的時間,都在不同的教室,努力地作答。考完之後就直接背起書包回家,所以,我們這兩天其實沒機會交談。第二天考完後,我還特地走到她固定等車的公車站牌去等了一下,只是還是沒等到人。我想我跟她就是這樣了吧…。

返校日那天,是我要坐飛機的日子。下午的班機,中午要出門。我很早就起來做準備了,我媽一直提醒我要帶這、帶那,帶到我整個背包都快扣不起來…。突然,我媽問我有沒有跟樓下的叔叔阿姨、哥哥姊姊、舅舅舅媽、伯父伯母、張三李四、趙錢孫李,道過再見。我像想起什麼重要的事一樣,驀地站了起來,穿好鞋子,準備往外衝。我媽在後面追問我要去哪,我說去拿成績單後,就邁開腳步,一路狂奔到學校。

我氣喘呼呼地跑到了活動中心門口,同學們看到我的出現相當愕然。我看到全班在活動中心門口整隊也感到非常地奇怪。我問同學,不是升完旗了,怎麼還在整隊??同學說,他們是要去觀禮的,今天是三年級的畢業典禮,學校規定他們要去。導師把我叫到一旁說了一些勉勵的話,我猜我的成績單很慘。最後告訴我,我不可以跟他們一起去,因為我穿便服,難登大雅之堂。我心想,靠,妳粧畫成那樣都出的了廳堂,還敢說別人;但我笑笑說,我是來拿成績單的。她舉起手來說,老師我知道放在哪,我帶他去。老師點點頭。

進了教室,我們走到老師的專用桌旁,我看她把每個抽屜都打開,漫無目地、毫無頭緒地翻弄著,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她。

「妳怎麼了??我也來幫忙找吧??」我輕輕地問。她沒答腔。我開始從桌面上搜尋,終於在一堆廢紙裏頭找到了我的成績單。

見紅大吉,我自我安慰著。

要轉身離開教室之際,她脫下手上的手錶,遞給我,『喏。』

我接過來,「這是女生的錶,我用不到啦…」,「唉唷,妳的眼睛怎麼紅腫成這樣??」這句是跟她四目相接時說的。

『是男生的錶…』

「妳要送我哦??」

『借你,要還…』說完,轉身朝門口走了,完全不理我另一個問題。

我看了一下錶帶上的扣環,果然完全沒有使用過的痕跡…。

我跟在她後面出來,並把教室門帶上。她併進去了隊伍,我則走到隊伍前面,跟大家揮手說再見。有的同學依依不捨的跟我道別,有的叫我快滾。她則是沒有開口,低著頭,咬著下辱,靜靜地站在第一排最後面的角落,雙手放在大腿兩側,緊握著拳頭,握得好緊好緊、好緊好緊、好緊好緊……。

 

時至今日,工作上、生活中,難免會遇到一些兩難的問題,而且還層出不窮。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,“殺頭生意有人做,賠錢生意沒人理”,從這句話,我們就可以知道,越是暴利的生意,越有人會去做,即使明知那不合法。就好比說,一個藥局,當他知道他前後左右附近所有的藥局,都有因為賣不合法的減肥藥、安眠藥而獲得暴利時,有幾個人把持的住??有幾個藥局老闆可以用很堅定地語氣大呼說,對,我就是不賣。尤其當我們把“店裏生意不是很好”、“別人賣那個賺很多”這兩個因素都加進來時,那種自命清高的想法,就顯的更加薄弱。若以現實面來考量的話,那種冠冕堂皇的話,就更加地不堪一擊。可是,如果販售禁藥的罪罰很重的話,例如販賣者判死刑、誅九族,那或許還可以達嚇阻的效果。但是對於那些生活非常逼人,下定決心要富貴險中求的人,也起不了多大作用。

有看過奪魂鋸系列電影的人應該都知道,裏頭有很多兩難的情節。撇開那些血淋淋的場景不談,故事的內容則是架構在兩難的問題上。例如,有一集是一個人v.s.殺手的困境。殺手在一個男的脖子上扣上了一個機關,這個機關是像捕鼠器一樣,時間一到,整個會跳合起來,把男子的頭封進滿是釘子的鐵面罩中。男子有六十秒的時間去解開機關上的鎖,鎖的鑰匙被植入在男子右眼球的後面,工具是手術刀一把,請自行挖出。

還有一集是一個人v.s.另一個人v.s.殺手的困境。一男一女被各自關在相鄰的兩個房間裏頭,彼此都看得到對方,兩個房間的中間,擺了一個天秤。想逃出去的話就要割下你身上的肉,放到天秤上,讓天秤倒向你這邊,不然就會被鑽腦而死。這個有人逃出,不過,我不會透露活下來的人割了什麼。

 

3205

最近看了【囚犯的兩難】一書,裏頭的困境就有點類似奪魂鋸的情節。如,『你、你的母親和配偶被幾個瘋狂科學家綁架,關在一個房間裡,被綑在椅子上動彈不得。房子裡有一架古怪的機器,而你正好可以觸及上面一個按鈕。一挺機關槍正對著你的配偶和母親。牆上掛著一只鐘,滴滴答答走著,在陰森森的空氣中發出令人恐怖的聲音。其中一個科學家宣稱,如果你按動前面的按鈕,那麼機關槍將瞄準並擊斃你的母親;相反的,如果你在六十分鐘內不按鈕,那麼機關槍將會瞄準你的配偶開火。你仔細端詳這架殘酷的機器,確信它真會執行科學家所說的殺人步驟。這時你該怎麼辦呢?』(P.7)這個比起奪魂鋸的情節,顯得是小巫見大巫,但它教的道理及技巧卻滿實用的。

所有的兩難題都有四個固定的報酬,一、雙方合作的獎勵性報酬,二、你背叛對方而獲得的引誘性報酬,三、你被對方背叛而得到的傻瓜報酬,四,雙方都互相背叛的懲罰性報酬。而且,引誘性報酬通常都會遠遠優渥於獎勵性報酬。這本書給我的啟示是,“你應該選擇對你最好的,即使那意謂著要背叛對方”。

兩難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特質,不管怎麼做選擇,都會懷疑自己是否做了正確的選擇。

回到故事一開始的兩難題,“如果有一天發生了大海嘯,而你剛好有一輛速度飛快的超級跑車,可以讓你來得及跑出海嘯的淹沒範圍。你開著車趕回家救人,回到家發現你老婆跟你媽在家,那你會選擇救誰??”

再套入書上教我們的公式。

  救媽媽 不救媽媽
救老婆 媽媽,老婆 我,老婆
不救老婆 我,媽機 我,X

我得出這樣的答案,“我會把車給媽媽和老婆,要他們趕快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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