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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為自己的利益而爭論,人人都是雄辯家。”--古羅馬詩人 奧維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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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財政乃庶政之母,各項政務的推動,還需要有充裕的預算做後盾,而要有足夠的資金,則需仰賴國稅局來徵收。國稅局,一般民眾最不想來的一個單位,卻掌握著台灣稅收的生殺大權。據說,以前的國稅局人員是像法官一樣坐的高高的,姿態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,問話總是像是在審問犯人一樣,用著沒睡飽的死魚眼,夾著沒有高低起伏的聲調,然後動不動就是說要給你查帳課稅的威脅。因為有國家當他們的後盾,所以當民眾被逼迫要接受他們的條件時,也只能恨的牙癢癢的。但要是民眾好像抓到他們什麼彆腳時,卻總是躲在國家這塊檔箭牌後面,讓人拿他們無可耐何。現在雖然比較少見,但還是有些稅務人員,行事作風強悍,宛如古時候的東廠,處處在找人們把柄,只要被他們抓到一點小細節,就想把人家給滿門抄斬,啊,不,是傾家蕩產。

  殺手要殺死一個人,需要先設法取得槍枝,鎖定目標,調查動線,配合作息,還要考慮到自己的脫逃管道、掩滅證據的方式,直到最後扣下扳機、確認死亡、回報雇主,才算任務完成。相較起來,國稅局要搞死一間公司,就簡單多了。只需要坐在電腦前,透過螢幕,亂槍打鳥,按按滑鼠,打打鍵盤,目標就死得差不多了,就算沒死透,後續還會有法務部執行署繼續追蹤。

  我一直有這樣的一個想法。當我們要徒手殺死一個人,不論是掐死、打死還是窒息而死。我們會很認真慎重的考慮,甚至連想都不敢想。如果有一把刀子在手,反而會覺得不再是那麼麻煩,只要對準心臟刺下去就好。再如果把刀子換成槍,那就更簡單了,動動手指、扣扣扳機就能把對方給斃了。要是再把槍換成死亡筆記本,那就更輕鬆,不用面對面就能致對方于死地。最後再幻想成有某種特殊念力,只要想要對方死,對方馬上就掛了,無視距離長短,完全無關痛癢。我想要說的是,當我們能夠越方便、越簡單的殺死一個人時,我們受到的良心的譴責就會越輕微,所以對於人命這東西,就越是不當一回事。美國2012年FBI統計數據證實了我這種想法。那一年,用拳腳殺人大約700件;刀殺是它的兩倍多,約1600件;槍殺則暴增至6400件,幾乎是原來的十倍。同理可證,如果把執行死刑的工具由槍枝換成滑鼠鍵盤,這種普羅大眾可以在一般商店買到的非管制品商品,只要滑鼠點一點、鍵盤按一按,就可以用巨額稅單殺死一間公司或逼死一個負責人,而且還不用承擔任何責任,反而還會得到業績獎金與主管讚賞,那麼死亡數字會飆高到什麼程度,那是讓人想都不敢想的。唯一值得慶幸的是,稅務人員都讀過“下金蛋的鵝”的經典童話故事,知道不可以太貪心,所以還沒有每一家都慘遭開腸破肚的命運。

  隔著方桌和錦衣衛稅務人員面對面坐著,桌旁擺滿了卷宗,桌上橫躺著公文。承辦員是位女性,看起來已婚,年紀大約三十中段,有著比學生頭略長的短髮,戴著粉紅色鏡框的眼鏡,素顏著一張撲克臉,說話夾帶著很不搭的娃娃音。

  來之前我已經有先在大腦裏頭模擬過,並決定好方向。我有兩種不同的態度的可以進擊:A.低姿態,儘量配合稅務員。B.高姿態,要求稅務員配合我。同樣地,稅務員也有兩種不同的反應可以反擊:A.低姿態,儘量配合業者。B.高姿態,要求業者配合我。如果我們倆個都採取低姿態,那麼事情就好解決了;要是那個都採高姿態,那麼勢必拼個你死我活;要是一個低姿態、一個高姿態,那就是註定採低姿態的那方,要被高姿態的牽著鼻子走。用一個賽局理論的矩陣圖來表示如下,

策略

稅務員高姿態

稅務員低姿態

我方高姿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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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共識,不歡而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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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由我方擺佈

我方低姿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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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由對方予取予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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互相配合,案件解決

 

  從結果面來看,要是想要達到最好的結果“互相配合,案件解決”,唯有雙方都採取低姿態才有可能。所以如果我是採低姿態,那麼就至少有一半的機會可以讓此事件順利落幕。

  選定好低姿態作戰策略,十二位數計算機備妥,三色原子筆上膛,AB兩間公司的資料彙整,開始第一次正面交鋒。既然知道她要的是什麼,她也知道我為什麼而來,那麼就免了那一套虛情假意的寒喧。

  只是我很納悶,為什麼當初國稅局說沒資料,怎麼後來又有資料了,所以特別的問了一下,

  「妳們是不是弄錯了,怎麼會有那些東西。」

  『弄錯?不可能弄錯。你看電腦資料,清清楚楚的顯示你們公司的基本概況、營業額多少、成本多少、庫存多少、固定資產多少。有啊,怎麼會沒資料。』她一邊說,一邊把電腦螢幕轉過來給我看。

  「可是當初問妳們,妳們都說沒資料了啊?」

  『我們一直都有資料,是你們沒資料。你們自己的帳冊資料不保管好,已經違反稅捐稽徵法第45條,是可以罰的。』

既然她那麼確定,用罰則來壓我,而我也無法證明她的資料是假的或錯的,只能選擇相信。要談的東西不多,我們直接開門見山用阿拉伯數字來交談。在她開始動手按計算機以前,我還是苦口婆心的勸她高抬貴手,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,她好結案,我好交差。她只是得意的嘴角微微上揚,並沒有多說什麼。

  『存貨1,800萬 + 固定資產200萬 = 2,000萬,再乘以5%營業稅=100萬,然後因為是被我們發公文查到的,所以要再罰一倍。這樣子連本稅加罰金一共是200萬。』她給了我一個最不想聽的答案。

  我心中叫苦連天,因為對方沒有降一毛五角,只是把原有的數字重新演算給我看。

  看來這個很難溝通,我嘆了口氣,「小姐,別這樣,給點空間,念在他已經是20多年前的老公司,最後10年根本沒在營運,是停業狀態。這200萬對業者來說,真的是天文數字。」

  『不會呀,他又不可能原價售出。所以把這1800萬的存貨賣一賣,拿來繳稅。』

  「問題是他只有進,沒有賣,哪來的錢繳稅?」

  『可是他當初敢進1800萬的貨,就表示他的銷售量有到那麼高,才敢進那麼多。不然一般人怎麼敢進那麼多貨來放著慢慢賣?』

  「不不不,這1800萬的貨不是一口氣一次進的,是長年累月,慢慢累積出來的。而且妳知道他們公司是做什麼的嗎?」

  『嗯,我有看了一下他的營業項目跟行業代碼,是鐵件製造加工。』她翻了翻資料回我。

  「正確來說,是門把、鎖頭的製造、加工、改裝、生產。看客人是要零件、還是整組,他都有辦法。而且,妳知道他的經營模式嗎?」

  『你說說看。』

(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嘛…。)

  「主要的收入來源,還是以受託生產目前市面上有的產品為大宗。其它時候,他還會自己去買半成品、零件回來研究改裝。如果改裝的好,東西大賣,那是最好。問題是,很多東西都只是拿來測一測、試一試,發現不可行,就沒再繼續下去。」

  『那剩下的零配件還是可以賣。』

  「或者改裝好,小量生產,市場接受度不高,那這產品,終究也是無效。』

  『還是賣得出去,只是比較慢,利潤沒那麼好。』

  「所以,我覺得那1800萬的庫存,很多應該就是這樣來的。」

  『所以,把這1800萬的存貨賣一賣,拿來繳稅。』

(Deja Vu?)

  果然很難溝通,我想了想,再試著舉了一些例子。

  「妳知道有的時候他為了衝業積,還得要擔責任風險?」

  『每一間都公司不是都一樣?』

  我趕忙辨解,「哦,不不不,他不一樣。」為了突顯,這家公司的不同。

  『怎麼說?』

  「什麼時候才會大量的買入新門鎖、新門把?蓋新房子的時候。這個老闆,很努力的去找建商配合,希望可以用他們家的產品。可是常常新的建案、新的設計,就要搭配新的產品。有的時候他就直接設計、開模、調整,最後生產出幾個完成品來給對方看。在東西不知道會不會被採用的情況下,他就敢這樣做。你知道開個模要多少錢?」

  『不知道。』

  「至少都是100、200萬起跳。所以,要是產品沒被採用,他就自己損失1、200萬。」

  『但是,你模具都還是在。』

  「是在,但是沒人要。」

  『可以賣給同業。』

(就跟妳說“沒人要”了啊!!)

  她繼續重覆,『所以,把這1800萬的存貨賣一賣,拿來繳稅。』

(啊啊~~!!一整個鬼打牆~~!!)

  「那所以這整個案子辦好的話,要支付的稅金是…?」

  『200萬。』

  「沒有議價的空間?」

  『沒有。』

  臨走前,我突然想到一件事,「對了,200萬是營業稅這一部份,對不對?」

  稅務員,『是的。』

  「那營利事業所得稅那邊要再補繳或罰嗎?」

  稅務員開始踢皮球的說,『那是營所稅那邊決定,你要去問營所。』

  「所以很有可能,營業稅這邊處理好了,妳們就會通報給營所稅。所以這2000萬要再被課徵一次營所稅跟罰鍰,而他又沒有其他成本跟費用,2000萬等於是他的淨賺*25%,哇,是500萬,要是再被罰一倍就1000萬了。」我算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,200萬就負擔不起了,更何況是500萬、1000萬。

  『那是營所在核的,我不清楚。』 她把皮球越踢越遠。

  是的,這就是公務員的是做事方式,互踢皮球,自顧自的門前雪。

  要是不小心的話,當我們好不容易籌到200萬,繳完營業稅,正要開始歡欣鼓舞慶祝一番時,營所稅馬上就跟著來分一杯羹。

  「好,我回去問負責人的意思,看結果怎麼樣,會再與您聯絡。」

  我鍛羽而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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