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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晉之失敗,賄賂己耳,交遊己耳。”--明 王夫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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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Robert Klitgaard,對於賄賂提出一個著名的公式:

  “貪腐 = 獨佔 + 裁量權 - 責任”

  簡單來說,當我們遇到問題要行賄承辦人員時,若是他能完全“獨佔”行賄的金額且擁有能獨立審核簽決你問題的“裁量權”,並/或能降低這個問題要你背負的時間(坐牢)或金錢(罰鍰)的“責任”時,那麼貪腐就越嚴重。

  以H老闆的案子來看,若是行賄稅務員,那麼她能夠完全獨佔嗎?她需不要去打點上面的?同事發現的話,需不需要安撫?而且,錢給了之後,她就能讓個案子結案嗎?H老闆就能全身而退,不用再付出一角一毛嗎?

  我覺得這些變數都很大,所以從不挺而走險地做這些事或鼓勵營業人去做這些事。

  有趣的是,有些老闆把繳稅和行賄劃上等號,理由是,繳一些稅,可以換來幾年的平靜。

  如果把行賄/繳稅對象從稅務員換成國稅局,再套入上列的公式,就會有驚人的發現。

 

 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,我和H老闆各坐一張板凳,無聲的喝著茶。

  H老闆不發一語地重覆燒水、沖泡、濾出、倒茶,這幾個動作。

  只有茶喝下去後,會發出不曉得是回甘的讚嘆還是無奈的嘆息。

  我和H老闆,時而對望、時而低頭,

  中間隔著一張茶几,茶几上放著的是國稅局寄來的藍色繳款書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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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先開了口,「老闆,您的案子,我有去請教過商業的律師跟行政救濟的老師,只是他們都沒辦法。唯一的辦法就是繳稅。」

  『廢話,我也知道要繳稅,只是沒錢繳。』

  H老闆突發奇想的說,『不然你趕快幫我把所有公司都結束掉,讓他找不到人,好不好?』

  「他只是找不到人,但欠稅問題還是在。而且稅單已經開出來了,表示電腦有上檔了,再把現有的公司註銷,讓國稅局找不到人,並不會對這一張稅單有任何幫助。」 

  『那我找人去說一下?』

  我又給了一個負面的看法,「這個我沒辦法表達意見。你要是認識有力的立委或大尾的民意代表,跟你交情又夠好,那比較好說話。不然人家最多只是聽你發一發牢騷、幫你打打電話、安摸安摸你的情緒而已。只是這麼一來,他們就會覺得你欠他們莫大的人情、恩情了。」

  H老闆雙手抱胸說,『嗯…那我包紅包?』 

  不得已,我再一次潑他冷水,「你打算包多少?要包給幾個人?好,假設你包給承辦員10萬,但一定會過嗎?要是她的同事知道了,你要不要再補進去?她的主管不用再花個20萬打點嗎?主管就有權限定案嗎?再往上的課長、股長、局長,都沒問題嗎?要是需要一一打通關的話,那費用應該會比你實際要繳的來的高。而且一旦打通第一關之後,就是一條不能回頭、不能放棄的路了。只是不論多少,你也看到了,現在那些稅務員都是新人員、新面孔,常常在輪調,再加上科技發達,怕被人盜拍、側錄,所以沒有人敢收。」

  H老闆狠狠地說,『好呀,不然叫黑道來給她砰砰!!看她多會猖秋!!』

  我沒有火上加油,反而是持續地潑他冷水,「這個跟關說有點類似,主要還是看你的人脈。你人脈越廣,越能輕易的動員這些角頭。要是你的出身背景跟他們又是同道,那就再好不過了。只是你要擔心請神容易送神難。你這次請他們來幫你解決事情,假設都喬好了,也都順利解決了,這才是問題的開始。」

  『事情都解決了,哪還有什麼問題?』H老闆狐疑的說。

  「就是因為他幫你處理好事情,你也付了他一筆費用。他才知道可以從你這邊拿錢。我想以後他缺錢時,應該會回來找你幫忙。」

  H老闆無奈的說,『那我只好載兩桶汽油來去炸國稅局了,跟她拼個你死我活、同歸於盡。』

  「呃…老闆,冷靜點。」

  H老闆用接近歇斯底里的聲音說者,『你叫我怎麼冷靜?!我有步想到沒步,想的每一步,你都說錯誤。你叫我怎麼冷靜?!當然,你可冷靜了。反正最後關也不是關你,罰也不是罰你,你大可拍拍屁股走人,最多就是損失了我這間客戶而已。我告訴你我不可能讓你那麼好過。就算要關也要拉你進來陪我蹲!』

  我試著安慰H老闆,「不會啦,不會那麼嚴重啦。」

  『不是關你,你當然覺得不嚴重。我要去告你,說你都給我亂做。』似乎得到了反效果。

  我不想再多解釋什麼,只是不置可否的出了一聲冷笑,「嘿嘿!!」

  H老闆繼續發飆,『這一條稅款,你自己去想辦法。』

  我不平的道,「從一開始,我就每天跑國稅局、找老師、問律師,不就是在幫你想辦法嗎?」

  『你那些辦法不是辦法。』H老闆一口氣否定了我。

  「……」

  H老闆,『如果沒辦法的話,那就大家死一起。看是要關、要繳,大家一起擔。』

  我再也按捺不住,用力的站了起來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問,「老闆,你是在恐嚇我嗎?」

  H老闆被我突如其來的舉止嚇了一跳,沒有直接回答。

  過了好一會,H老闆才開口說道,『你常來我這邊,你也大致上知道我的況狀。我母親跟我住一起,我每天照顧她的起居生活。我弟弟住附近,會幫忙照顧,也會幫忙處理工廠的事務。我妹妹,從去年開始,我就叫她不要再來了,找一份穩定一點的工作,不要再把時間花在我這邊。大女兒去年嫁了,沒邀請你,實在是因為沒能力幫她辦的風光一點。今年年底,二女兒也要出嫁了,跟她大姊一樣,沒嫁粧、沒婚紗、沒宴客,只有請二桌自己人,辦在自己家。只是不管再怎麼困難,我還是遵循古法禮俗,只收小聘,不收大聘,就是不想落人口舌,讓人誤會我是在賣女兒。沒能把她們風風光光的嫁出去,你知道我有多自責、多內疚?我這間廠房還有貸款三仟多萬,每月為了還利息就嘎不過來了。銀行常常也打來催討,最後我也只能跟他們說,要錢沒有,要命一條。我這條老命不值錢,看你們誰要,就來拿去吧。』說完後,他點燃了一根菸。

  這真的是我的罩門,吃軟不吃硬。看他說的那麼可憐,眼眶泛紅,滿腔無奈。整頭白髮,滿臉皺紋,也有六十好幾了,守著一間老工廠,每天無法含飴弄孫,卻是在為三餐煩惱。

  幾經思考後,我決定再幫他一次,但也是最後一次。

  我說,「老闆,不然這樣子好了。我再幫你一次,我幫你寫復查申請書,不過你可別抱太大的希望,因為,第一、我沒寫過,第二、老師說你的案子不適用,第三、不管復查的結果如何,還是要繳稅,只是繳多繳少的不同。最重要的是,幫完這次,我就真的愛莫能助,所以之後這整個案子你就要自行處理。等一下我回去,會立兩份書狀,一份是切結書,是你跟我切結,書上會清楚的寫明,不管復查結果如何,你都要自行承擔,外加一個額外的條件。另一份是復查申請書,你把你的主張都告訴我,我會幫你一一列出。」

  我似乎又中招了,感覺H老闆心情輕鬆的說,『主要就是,沒錢、沒庫存、沒固定資產,什麼都沒有。』

  「好,我知道了,管它適不適合行政救濟,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。」

  H老闆開玩笑的說,『多幾次經驗,你就可以久病成良醫。』

  「喂喂~~」

 

  臨走前突然想起一件事,「哦,對,當初我幫你辦的註銷、決清算的核准文跟印章都還在吧?」

  H老闆走到鐵櫃前,東翻翻、西找找,挖出了一小包佈滿灰塵,看起來像是垃圾的東西,

  『喏,就是這一包,你整個帶去吧。』

  就這樣,他的心情輕鬆了,我的公事包沉重了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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